关税战，特朗普会输吗？美国经济要崩盘？

据彭博经济研究所测算，自2025年4月2日起，特朗普在全球展开的一系列关税政策，已将美国平均适用关税推至百年最高，是美国自1930年《斯穆特-霍利关税法》以来最大的关税调整。特朗普举起的关税大棒，引发巨大波澜，几个月以来，给世界带来了哪些重大影响？接下来，又如何发展？对中国来说，又当如何应对？

《问答神州》专访深圳市大湾区金融研究院院长向松祚，6月30日晚20:30凤凰卫视中文台首播。

1

从胡佛关税案到特朗普贸易战：

历史会重演吗？

吴小莉：1930年，时任美国总统胡佛提的关税案通过之后，全球的贸易大概降低了60%左右，也引发了世界经济的大萧条，甚至有人说，这间接引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您觉得这一次特朗普发起的贸易战，会有这么坏的情况发生吗？

向松祚：首先，你会发现美国很多总统有他们自己的执念，胡佛当年想加关税的时候，美国当时几乎主要的经济学家全给他写信，说你不能这么干，否则美国的经济会完蛋。他不听，还是签了《斯穆特-霍利法案》，一下子把当时美国主要贸易国的关税平均加了40%，跟特朗普今天很像。现在，特朗普对绝大部分国家的关税已经暂缓了，我认为从这一点来讲，他的内阁里还是有些明白人，比如说财长、比如说埃隆·马斯克，我相信他的观点还是会对特朗普有影响的，所以我认为不至于会出现像胡佛当年那么恶劣的后果。

2025年5月29日，特朗普在白宫会见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讨论关于经济增长、就业与通胀的进展等问题。会面中，特朗普告诉鲍威尔，不降息是一个错误；鲍威尔则强调，美联储政策路径将完全依据未来的经济数据以及其对经济展望的影响。6月24日，鲍威尔表示美联储将“先观察更多经济走势，再考虑是否调整政策”。

吴小莉：有人觉得经过了一阵折腾，美国国内的经济也确实出现了比较大的一些问题。

向松祚：其实这些年，特别是疫情之前，客观地讲，美国的经济还是非常强劲的。比如说美国的失业率现在不到4%，它是很低的，仍然是几十年以来，美国最低的失业率，所以美国的经济并不差；再看股市，这么多年，美国股市在全世界表现是最好的。美国人有一点，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在唱衰自己。这么多年，以“美国要完蛋”“美国要崩溃”为书名的书，就出了好多本。

吴小莉：是不是真的会出现滞胀？对美国有什么影响？

向松祚：美国通胀的主要原因，是在拜登任期的头两年正好碰到疫情，他给美国发了很多钱，第一、二年，财政赤字基本上都是3万多亿美元，那是不得了的数据，这里面大部分钱是发给老百姓的，所以消费一下起来了，所以通胀。再加上了当时全球产业链受到影响，我们研究货币理论的知道，通胀一旦起来以后，不采取一些很强硬的措施，是压不下去的。

吴小莉：比如说什么样的措施？

向松祚：就是大幅提高利率。美联储的主席鲍威尔，2023年他自己承认过，当时他们对形势的判断有点失误，就是在通胀刚刚冒头的时候，就应该采取“鹰派”的措施，他的意思就是他们当时犹豫了几个月，就有点晚了。虽然目前美国仍然还是3.7%，但是已经得到控制了，你看他现在没有再提加息的事情，他认为已经在回到2%的这个路上了。

吴小莉：您觉得美国经济今年下半年还是会维持向好？

向松祚：首先它的经济增速肯定是会有所放缓的，由于加关税，消费在下降，美国其实是一个消费驱动的国家，所以你看特朗普直接和沃尔玛的CEO怼起来了，他在他的社交媒体上写：你把关税吃掉，你不要涨价，沃尔玛的CEO直接就回怼过来，说你总统也没有权力干预我的产品定价。

所以关税主要是影响到消费，它的经济肯定会下来，下来多少，现在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说，如果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不改变，美国的经济增速可能会从去年的2.8%降到2.3%，更极端的人认为会降到2%以下，我倒没有这么悲观，我认为可能会降到2.5%左右。

吴小莉：这对美国会造成什么影响？

向松祚：这个影响不是很大。当然，如果出现一个比较大幅度的下降，对于共和党会是一个灾难，它的中期选举，会失掉对两院的控制，这也是特朗普现在最担心的，所以他老在怼鲍威尔说你要降息。

2

美元霸权 “神话” 动摇？

向松祚：暂时无对手，中国是唯一希望

2024财年末，美国政府债务总额达35.46万亿美元，相当于GDP的125%，创历史新高。各国央行转而持有黄金，黄金占全球储备已近20%，美元储备占比从2011年的71.5%，下降至2024年的57.8%。

吴小莉：以前很多人觉得美元坚不可摧，美债是最安全的资产。现在发觉好像不是这么安全了，是不是真的美国所谓的“例外论”开始出现动摇？美元、美债现在还坚不可摧吗？

向松祚：在二战之后，美国主导了全球的秩序，至少它是主导了整个西方世界的秩序。这个秩序从经济、金融方面，核心的就是三个，一个就是美元为中心，二战以后全球的支付体系、贸易金融全是围绕美元展开的，某种意义上今天还是这样。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国家都需要美元，只能把产品卖到美国，所以很快美国就不再是贸易顺差，它就一定是贸易逆差，而且贸易逆差越来越大。其实这个事一方面对美国是非常好的，因为你大量输出美元，美国的经济学者跟我们讲，美国最大的出口商品不是高科技，不是农产品、波音飞机，是美元。

吴小莉：它遇到危机印美钞就行了。

向松祚：对。它的第二体系就是硅谷。美国把低端产业链，制造业、加工制造业，全部转移到其它国家，你看硅谷的这些企业仍然都赚大钱，全世界最赚钱的企业都在硅谷。

吴小莉：对。但它现在又觉得，制造业空心化，然后我的逆差太高，它想要用关税的方式把这个逆反过来。

向松祚：我跟美国经济学者在一起开会聊天，我开玩笑说，中国改革开放初期，有一句话叫“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我说你们美国现在的心理上就有一点像这句话，一方面你享受了美元霸权体系带来的巨大好处，但是又不愿意承认你们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其实除了这些精英以外，美国老百姓照样得到巨大好处，虽然美国大部分老百姓没有什么存款，但是他们的消费比全世界很多国家都高，人口不到全球的4%，但消费了全球30%以上的东西。你说这不是巨大的好处吗？就是我们中国人讲的，既要、又要、还要。

吴小莉：但确实是无以为继，您说财政赤字这么高，国债37万亿是会有系统性的风险，什么样的风险？

向松祚：这一点我跟很多人的看法是不太一样的。我认为穆迪投资把美国的国债级别下调，提醒美国政府不要搞得太过分，这是对的，但是其实美债没有太大问题。

不仅仅是美国，其实像中国、日本、英国、德国等这些经济规模很大的国家，它的债务规模大一些，甚至很大，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美国就更有一个优势，它的内债和外债都是以美元发的，美元本身就是它的钞票，所以它不存在违约的事情。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是个典型例子，当时发生在韩国、马来西亚、泰国这些国家，因为借了大量的美债，最后还债的时候要还美元的，就要大规模地抛售本币去买美元，所以它的汇率会出现崩盘，美国它不存在这个问题。

纵观全世界，现在找不到一个和美元能够等量齐观的替代品，原因是美国的金融市场规模太大。比如说全球的股票市场加起来可能是110万亿美元，可能有波动，高一点120万亿美元，美国的纽交所和纳斯达克加起来就是60多万亿美元，也就说美国一个市场的股票市值差不多占了全球的60%，我们中国内地和香港加起来是全球第二，才20万亿美元。

我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比如我开了一个大赌场，规模最大，全世界想理财、想投资的人别无选择，相当一部分钱就得配置到我这儿。那我们再纵观全世界，有哪一个金融市场能取代美国呢？现在我认为唯一有希望的就是中国内地和香港，现在从规模来讲我们已经是第二了，而且我们现在还在不断地增长。这也是全球现在很多基金、很多投资人，他们认为除了美国以外，第二个他们想要配置的，就是中国的市场。

3

CPI、PPI持续下降，如何才能提振消费？

向松祚：发消费券虽然是权宜之计，

但也会解决很多问题。

2025年5月19日，中国国家统计局发布4月份经济数据，数据显示，2025年1-4月份，货物进出口总额增长2.4%，消费品制造业投资增长13.4%，4月份，货物进出口总额增长5.6%，其中出口增长9.3%。

吴小莉：2025年第一季度中国出口贸易好像成绩还不错。

向松祚：一季度出口增长非常快的核心，就是在关税加征生效之前抢出口，所以二季度的数字肯定没有一季度好。当然即使有关税的加征，二季度数字也不会太差，你要知道中国出口商的灵活度其实很厉害，同时美国的供应商，比如说沃尔玛、COSTCO，暂时找不到能够和中国产品性价比媲美的替代。我们的测算表明它会有所下降，但是不会像人们想象得下降那么厉害。当然更重要的是，中国对东盟的出口增长确实很好，这也是美国不太甘心的。

吴小莉：所以我们还是开拓了新的市场？

向松祚：而且这些年开拓得非常成功，包括我们对非洲、南美、中东和中亚的出口增长都还不错，更不用说俄罗斯了。

吴小莉：您曾经说过，应对这一次中美贸易战，中国做好了准备，哪方面的准备？

向松祚：提振消费、激活内需。我不能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但这是最重要的办法。其实我提过很多次，可以给中低收入的老百姓直接发钱或消费券，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直接的办法。

吴小莉：但会不会是一次性的消费？

向松祚：前些年一些地方政府其实发过消费券，当然规模不是很大，可能几亿的规模。

吴小莉：起到效果了吗？

向松祚：有效果。我们去调查过，他们讲有个乘数效应，比如说发1亿的消费券，也许会带动10亿甚至15亿的消费。还有今天的90、00后，他们的储蓄愿望是不强烈的，都是“月光族”，他们是想消费的，不消费是因为没钱，他们跟50、60、70后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当然今天决定政策的人，多数是50、60后。

当然发消费券只是其中的办法之一，而且可能是一个短期的权宜之计，但是需要。比如中国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很多产品卖不出去，几乎你想得到的产品好像都在打价格战，企业的收入和利润都不太好。发消费券虽然是一个权宜之计，但也会解决很多问题，比如一下子会把大家消费的预期激活起来，同时让很多企业的销售收入能够快速上涨，企业的积极性也起来了，就不会裁员，甚至还会增加就业，人们收入起来了，又会增加消费，所以就形成一个正循环。

今年全国两会闭幕，3月17日中办和国办就联合发布了一个重要文件《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方案》，其中有一条很有意思，就是说必须把房地产市场努力地稳定住，把股市要做起来，让老百姓财产性收入能够增加，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这些政策当然不可能立刻见效，但是从总理的报告，到财政部、人民银行、证监会相关的这些部门做出来的政策，基本指向就是让老百姓的财产性收入能够稳定、增加，然后让工资收入、就业能够稳定、增加，社会保障体系也能够不断地提升，覆盖的水平不断地提高。这些问题解决以后，消费就能够起来了，所以我还是有信心的。

吴小莉：拜登政府曾发了很多的消费券，所以使得通胀起来了，您现在建议中国发消费券，是不是也会担心通胀受到影响？

向松祚：中国不会。我们现在是通货收缩，没有任何通胀的迹象，几乎所有产品的价格都是在往下走，所以你看我们的CPI（消费者价格指数）连续这么多个月都是下降的，PPI（生产者物价指数）下降了更多，这是很令人担心的事情。

4

向松祚：希望中国的企业家

能够适当地“躺平”一点

吴小莉：您曾经说过一段话：在中国是逼出来的改革，摸出来的市场，放出来的活力，拼出来的国运，这里面有些是政府做的，有些是企业做的，所以您曾经说企业不要“躺平”，您自己也做过企业，现在企业家的状态怎么样？

向松祚：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企业家任正非说的，他没有在媒体上说，是他跟我讲的，这是他的话。

吴小莉：所以时至今日，其实我们仍然是在需要改革的时候。

向松祚：没错。现在应对关税战、贸易战，还是需要靠中国的这些企业家。虽然这些年，老听到一个词叫“躺平”，但我仍然认为中国企业家的活力是很强劲的。我遇到的一些很著名的大企业家，包括华为，还有比如我现在在泰康做独立董事，泰康的管理团队，我认为每天都是非常辛苦，日程排得超乎想象的满，没有任何“躺平”的意思。

我现在倒是觉得中国大部分的企业家，适当地“躺平”一点是好事，不要太“卷”了，真的就是让全世界有点害怕。

吴小莉：您是说太勤奋，还是“卷”？

向松祚：太勤奋。因为中国的企业家太勤奋，员工也没法不勤奋。比如说很多企业家都不休假，那员工好意思休假吗？我们说员工996，其实很多企业家可能还不止996，他们周末也没有休息。比如说雷军自己也讲过，他很少休息，可能一天加上睡觉，就休息五六个小时。我们现在激活消费，某种意义上来讲，需要让大家放松一点，去多多享受生活。我有时候跟企业家开玩笑，我说你们能不能做到一年里休假两个月，企业家一听，说这绝没有可能。

吴小莉：他们如果休假两个月，估计可以刺激不少消费，劳逸结合一下。

向松祚：对。但是很多企业家做不到，所以我倒是希望中国的企业家能够适当地“躺平”一点，因为你现在真的“卷”得大家都非常难受，因为越“卷”，产品的价格越下降，其实利润率就会越来越低，企业都会很难受，为什么要这么“卷”呢？

吴小莉：他需要求生存、求发展。

向松祚：对。如果大家心态都改变的话，情况可能相应地就会改变。所以我曾经讲过一句话，我觉得中国最辛苦的一群人就是企业家。

吴小莉：您怎么看中国经济今年下半年的发展情况？

向松祚：整体还是比较乐观的。原因很简单，第一就是从2024年9月24日开始，到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到2025年4月25日的政治局会议，到5月7日几个部门公布的这些政策。我认为这些政策确实抓住了今年中国经济问题的关键；第二，5月20日《民营经济促进法》出台，你会看到几乎民营企业家的每一件事情，现在都有法可依。我举个例子，现在政府拖欠是企业家很头疼的一件事情，这次法案里面明确讲政府不能拖欠，而且讲得很具体。

所以我想保证民营企业家的活力，再加上我刚才讲的中国企业家本来就如此勤奋，还有从全球来看，经济值得看的大国也就是中美，必须承认美国仍然是比较强劲的，但中国也还不错，所以整体我是比较乐观的。

制作人：韩烟

编导：郑书筠

编辑：金芃